转眼间,在青岛居住已有三个多月了,这里的山川、海岸、园林、草木,都渐渐的熟识起来。但因了没有文人墨客的多愁善感,也就没有什么山海情怀、愁思意绪可以抒发。只是偶尔在图书馆中翻出一本《客居青岛》,闻一多梁实秋等如我一样曾经客居青岛的文人学者们对青岛的所思所忆,一下子勾起自己某种潜思默念的共振。
书中共收集了五四以来20位作家的共23篇散文,这些作家或写景或忆人或记情,把青岛这座欧韵城邑的闲适、宁谧、朦胧与温馨尽收其中。沈从文在青岛居住两年,但对青岛的感情似乎不深,其《小忆青岛》短小平淡,以为应景之作。闻一多《青岛印象》倒是情浓词艳、下笔细腻,但意在为学生作范文,也颇有做作之嫌。郁达夫对青岛第一印象颇好,认为青岛乍一看“比无论哪个港市都要清新些,美丽些。香港没有她的复杂,广州不及她的洁净,上海比他欠清净,烟台比她更渺小。”但终消受不了青岛的潮湿与酒肉气酸,“明年就不打算再去青岛,而去一个更清净一点的海岸或山上过夏天”。只有老舍,不但喜欢五月青岛的花香、海绿与海边少女,而且欣赏她“自秋至冬、至初夏”脱去夏日奢华与虚浮的寂静、严俭与肃穆。北京、上海、苏州、成都比较一周,终究还是选择留在青岛全职写作。
诸作家中,对青岛最有感情的当属梁实秋,而对青岛山光景色描述最细致的则是秉承女性细腻感情的苏雪林。梁实秋在青岛教书思载,半个世纪之后写出的《忆青岛》中,景色风光、民风饮食,娓娓道来,意趣盎然、情真意切。当然,梁实秋对青岛的怀念,与其当年在青岛大学(后改名山东大学)舒心惬意的生活密不可分。在《青岛故人两相忆》一文中,相当年问一多、梁实秋、杨今甫等一批文人学者啸聚青大,平日里教学研究阅读创作,闲暇时游山逛水吟诗作画,时不时还设宴下席、开怀聚饮,乃至凑成“饮中八仙”之数,足见其生之也快活。比之梁实秋四载青岛,苏雪林在青岛只短住一月,更是名副其实的客居了。但也因了其在青岛完全是度假避暑,终日里只是寄情山水,而无任何教学案牍之劳累,所以对青岛山水景致观察体悟得也更为全面和入微。青岛苍翠青葱的树木,碧波清凉的浴场,其一绚丽的水族馆,精密幽雅的中山公园,灯光奖影的栈桥夜色,终生荟萃的崂山道观,在苏雪林的笔下,无不闪烁着无穷的神韵和情趣。
与那些曾在青岛筑室而居的作家们不同,只与青岛有一面之缘的匆匆过客们,对青岛的印象大都只限于青岛的一物一景。孙梨最怀念在青岛捡石子的情景,藏克家独恋情道的樱花会,刘白羽则把青岛海描绘成一座变幻莫测、奥妙无穷的翡翠城。
从作家们的回忆,我们知道了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青岛的繁荣与生机。有外国的水兵,又白俄的舞女,有灯红酒绿,有轻歌曼舞,这些固然有腐朽与颓废之气,但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寻梦淘金者,是我们看到在慵倦的人流后面涌动的其实是无限的机遇。有昼夜不息的来往商舟,有名声日著的山东大学,梁实秋慨叹的“青岛山明水秀,而没有文化,于是消愁解闷唯有杜康”的尴尬,本来遇到一次提升文化底蕴的大好机遇,只可惜时运不济,1931年“九一八”事变,青大学生罢课,校长被逐,杨今甫、闻一多相继引去,繁荣一时的山大自此沉寂,山大后又迁校济南,青岛的人文气息愈加稀薄。
盛极一时,铅华不再。但读了前人客居青岛的回忆,自己蓦地心动起来:有朝一日,我会以怎样的心情来回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