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刚入秋的这几天，忽然冷了许多，澡堂里洗澡的人们也渐渐的多了起来。那几位闲了一个夏天的搓背的女人们，个个憋足了劲，想在这个季节里能多挣些钱。她们中的一个搓背姑娘很是受到浴客们的欢迎，是一个叫燕子的姑娘。

燕子是从农村来的，自小就干惯了农活，朴实又勤快，自然要比那几位下岗的女工要能干的多，每天揽到的活最多，挣得钱也最多，很是令人羡慕。可干什么都要按个规矩不是？干搓背的活也是要按排队轮流着的，钱总不能光你一个人挣去！可那些来洗澡的脸熟的浴客们偏要找自己喜欢的人，往往一挑门帘，就“燕子—燕子—”地喊，浴池里浓雾一般的热气中虽然看不见她人在哪里忙活，却总能听到燕子一声声的应着，手边正干着活，下一个活又接好了。尽管忙着，燕子却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而即便还得一些功夫，很多人也还是情愿的等。燕子的活干得又快又漂亮，虽在农村里长大，却长着一张白里透红的苹果脸，额前梳着一排整齐的刘海，一条又粗又黑的辫子，随意的盘在头上。整天挽着袖子，露着两条浑圆结实的膀子。嘴儿又甜，一见人进来，就边“大妈，”“大姐”地招呼着，边为你找柜子、找拖鞋，满面春风，精心地侍候着，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如果暂时没有人要搓背，她就为老人或带孩子的帮帮忙，总是闲不住，不仅让浴客们洗得光鲜照人，而且心里感到舒舒服服。不过这样，就把其他几位干搓背的女人凉在了一边，“你把活儿都抢了，还让不让别人吃饭了？”久而久之，几个搓背的女人暗地里和她较劲，想着法子找茬，和燕子经常的发生口角。这不，有一天，龃龉终于发展成了暴力冲突。厮打当中，燕子把一个女人的脸抓破了，而她的头发却被人扯下了一缕。燕子被老板调进了包房，专门去伺候有钱的主。

包房和大厅里的活可大不一样了，不再需要简单的搓背，要的是一种全方位的保健按摩，好在燕子以前专门学过这方面的技术。燕子的手指很柔软，手臂又很有力，捏、砸、揉、搓样样都让客人满意。但每天来包房的客人并不多，平日里忙惯了的燕子就常常发急，闲的时候，她总习惯地用双手在自己的腰臀部麻利的拍打着，边和别的干活的人说笑着，边等着客人，活是少了点，但钱却比以前挣得要多的多。让在大厅里干活的女人好生嫉妒：“这次又让这个小女人得乘了，哼！”有一阵子，燕子几乎被一个客人包了，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有钱的女人，隔个两三天，下午三点左右就要来，只找燕子。时间一长熟悉了，燕子就叫她梅姐。

一般每次都是简单地洗完澡，梅姐就斜躺着，顺手点上一支烟，吞吐起来。燕子就站在床边，从头到脚的替她细细地揉捏起来。梅姐的脸色很不好看，黄巴巴的，嘴唇泛着乌青，身体长得精瘦。燕子一边干着活，一边和梅姐说着话，还要注意烟头别烧着浴巾。有时候捏着捏着，梅姐竟发出了鼾声，燕子就轻轻地将她的手放好，给她盖好毛巾被，自己默默地坐在一边，抄起自己的毛线活，不紧不慢的织起来。见梅姐醒了，就赶紧地泡上一杯茶，或是再点上一根烟递上去。久而久之，两人竟情同姐妹，无话不说了。有人提醒说：“燕子，我看这个女人不是凡角，要留点心眼儿！”燕子只说：“梅姐人挺好的”，便仍嘻嘻哈哈地笑着，好象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这一阵子，总有一个长得很白净的小伙子找燕子。每一次来都是悄悄的在浴室门口张望，或托人往里面给燕子捎信。而每回燕子总是披上那件旧棉袄，急忙地跑出去，说上几句话，又赶紧跑进来，脸儿绯红绯红的，生怕被别人看见似的。其实，每一次，都有那些搓背的女人们在窗口望着，指指点点地撇着嘴地说上一通，然后大伙互相笑着骂着闹上半天，她们是在议论燕子的恋爱，又是讥笑，又是羡慕。燕子就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看见，她只想能多挣些钱，和这个城里人结婚成家。小伙子后来经常来找燕子，时间久了，大伙也失去了兴趣，一切都很平常了。那阵子，搓背的女人们闲下来的时候，竟然没有了什么可议论的话题，觉得有些无聊了。就在这时，燕子突然地走了，是被那个梅姐带走的。

天气更冷了，来澡堂洗澡的人依然很多，不过，有些冲着燕子来的老主顾们就很少来了。为这，老板人前人后的没少骂那个有钱的女人，也没少骂燕子。搓背的女人们歇在一起闲聊的时候，偶尔还谈起了燕子。那天，搓背的胖刘早晨一进门就嚷嚷道：“嗳！嗳！各位都听说了吗？燕子是被那个有钱的梅姐长期的雇养了，挣大钱去喽！”据说，这次燕子是被关进了“鸟笼子”，对象也“黄了”，因为这个梅姐是一个香港老板在内地包养的二房，那女人跟她男人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每天守着一座豪华的大房子　，就在漫长的等待中度着时光。这位老板不许她随意外出，燕子就只好陪在家中了。胖刘说完，一个姐们说道：“胖刘你也赶紧找个这样的主呀！”大伙哄地一阵笑，四处散开准备干活去了。只有胖刘还一个人坐在那里，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地咂着嘴儿，好生羡慕。搓背女人们的消息，多半是听来的，不知到底是不是这回事，反正燕子走了好长时间了，渐渐的人们也不再谈起她了。

转眼又到了第二年，一个深秋的时节，老浴客们都陆陆续续地开始来洗澡了。没想到，一掀门帘，燕子迎了过来。

据消息灵通的女人们传出的话说，那个有钱的女人死了，因为吸毒过了量。燕子也没能嫁人，孤单一人的，只好又回到原先干活的地方。据说，是燕子找到了老板，主动央求回来干活，老板才收留了她。不过燕子还是原来的燕子，额前梳着一排整齐的刘海，乌黑的头发用一个塑料卡子随意的盘在头上，衣袖卷得老高，露出两条滚圆的胳膊，极麻利地干着活。仍就爱笑，热情地迎来送往。只是从来不提去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