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人,边缘心

时间: 2005-11-24 00:00:00 来源:  点击: 0

七月的夏天,骄阳似火,闷热的空气如一张无边的巨网笼罩着寂静的校园。他漫无目的地踱步在宽广绵长的校道上,太阳下高大建筑物一轮一轮的阴影在他背后不断游离。两旁梧桐树高大的树影倒垂下来,覆盖了他的影子。突然,他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脚下一个还滴着水的易拉罐,犹豫了一下后就朝它狠狠地踢了一脚,罐子溅出了一抹水珠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向前飞去,“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了几下就在一个垃圾筒前停了下来。他伫立在原地愣了一阵,还是苦笑着摇摇头,然后快步走上前拾起罐子朝着黑黝黝的垃圾筒扔了下去,一滴水珠兀地从里面蹦上他的脸颊,他伸手一抹,蹭向鼻子闻了闻,那味道恶心得让他几乎将隔夜饭都要吐了出来。无奈,他只好皱着眉阔步流星地朝宿舍走去。

他是个大四的学生,七月的夏天是他留在学校里的最后时光了。学校已经贴出了通知,让大四的毕业生在一个星期后搬离宿舍,所以他呆在那个猪窝似的“家”里的光阴也就只有少得可怜的七天了。七天能干什么?他曾苦笑着问过每个还没离开的同学,但答案却是千篇一律的迷茫的摇头和难言的叹息。

大四的学生一年中似乎只有两个任务,一是写毕业论文,再就是找工作,但这两件事就足以让他苦不堪言,心力憔悴。那篇不短的毕业论文几乎耗尽了他毕生的精力。四年的所学所获就浓缩在那些枯燥的字里行间,密密麻麻的字迹伴随他在焦躁烦虑里一步步走向毕业的终点。幸而皇天不负苦心人,在领取毕业证书前他还是将那篇论文完满地呈交上去。唯一让他深感揪心的是工作至今仍如大海捞针般毫无头绪,让他只能停留在迷茫与没落的边缘。

大四下学期,他和班上两个同学同到一家企业实习。期间他尽管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表现自己,以盼取得企业的青睐,但幸运之神并没有降临到他身上。实习期满后,那两个同学都如愿以偿地留在了那所效益不错的企业里,而他只能带着简单的行李,含着满腔辛酸和苦涩回到自己凌乱的宿舍里。

他出身农村,到这所繁华的大都市里念了本地唯一一所大学。四年前离开那个贫瘠的小山村时,他就暗下决心毕业后要把根留在这座头顶无数光环的城市里,而找到一份工作是能让他扎根于此的唯一途径。但他能最终留下来吗?命运在他头顶划了个巨大的问号。

临近毕业的那个月,校园内外的小饭馆里都是人声鼎沸、热闹异常。常常每晚都会听到激动而感伤的叫嚷声伴随着饭菜飘香的味道,传遍了校园每个角落。饭馆门前不时会有三五成群的男生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地走在校道上,口里吐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有的酒量不好却喝得不少的还会憋着关公脸在地上呕吐,同时里面也少不了走出一些眼圈泛红、眼角带泪的女生,一路抽噎着走回宿舍。这些人都是大四的学生,喝的是毕业酒,吃的是饯行饭,口里吼着最多的歌曲便是那首长盛不衰的百年老歌《朋友》。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明天谁能告诉自己会在哪个陌生的地方呢?学习生涯里真正意义上的离别就如一场扑面而来的狂风骤雨,将校园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冲得七零八落。有的人扎根守土就留在了这座光彩夺目的年轻城市里,有的“孔雀向东飞”飞到了东方名城上海,有的人北上去了祖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北京,也有人去了与此地隔衣带水的毗邻城市广州——花落各家,流向他方。四年里共处的快乐与忧伤的点点滴滴在时间的隧道里慢慢蒸发,最终了无痕迹,也许多年以后留在记忆深处的只有毕业照上那一张张青春的脸庞吧。

期间,他也被叫去喝了几次毕业酒,吃了几次饯行饭。但大多数都是那些工作已经有着落的人怀着无比轻松的心情宴请知心好友吃最后一顿晚餐。那些决定考研的或工作已经有着落的同学,生活的航船已经朝着目标稳妥地前行了,而他那艘在海浪里风雨飘摇的小船至今仍然挂不上出航的风帆。

他没有请别人喝自己的毕业酒。找不到工作,又囊中羞涩,他无法忍心再奢侈地将父母寄来的那点血汗钱挥霍在狼籍的饭桌上。但那个冰凉的雨夜,他却狠心买了几瓶酒将自己灌得不省人事。

曾经的山盟海誓在金钱面前化成了一堆漂浮的泡沫,苍白得令他心碎。相恋了三年的女友在广州安了户口找了工作后,就用曾让他感动无比的眼泪宣告了他们爱情征途的结束。那晚,当女友含着眼泪说出了分手两个字后,他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良久沉默无语,直至滴下那滴悲伤的泪水,随后就缓缓忍痛地松开了臂膀。

女友有了她自己的一切,而他却还是一无所有,他能给她幸福吗?不能。他是个男人,给不了她幸福,但给得了她寻找幸福的自由。所以他只能放手。

女友走后,他拎着几瓶烈酒找了个无人的黑暗角落仰头便灌,直到眼皮沉重、视线模糊,头重脚轻的一头便栽在草丛里——他是被舍友七手八脚抬回宿舍的,昏昏沉沉中他感觉到自己世界在慢慢沉沦。

毕业了,一切都该结束了。但自己该何去何从呢?生活给不了他答案。

接下来的日子,大多数人都在离别的哀伤里送别了朝夕相处了四年的朋友。列车载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驶向一个个陌生的地方,车厢内远行的人眼眶发红,朝着窗外用力地挥手告别,汽鸣声响起的那刻,许多人坚强的感情堤坝就在迷朦的眼泪里崩溃了。他和送别的同学站在站台上每天重复着那个无言心酸的动作,在百感交集中望着他们走向各自的天空,直到那天偌大的站台上只剩下他孤独的背影。他默默地向那个满脸泪痕的女生挥着手,却从狭窄的车门缝隙里听到那句飘荡而出的哭腔:“明天谁来送你啊?!”

他是班里最后一个走的,没有人送他,也没有人看见他离别时伤感的眼泪。回到宿舍时,看见告示牌上让毕业生搬离宿舍的期限已是最后一天了。他在空荡荡的宿舍里闷闷地抽完一包烟,烟蒂堆满了一地,然后狠狠地踩了几脚,盯着地上的缕缕熏烟慢慢消散,才动作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提着沉重的包裹站在门外,怅然若失地望着那生活了四年的宿舍,千丝万缕的苦涩弥漫了他的双眼。站了良久,他才依依不舍的锁好门,转身离开了那个不再属于他的世界。

他用最廉价的花费在一道小巷子里租了一个简陋的小房子,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发霉的味道,过道里还长满了青苔。小屋夹杂在高楼群里,终日不见阳光,显得猥琐不堪。但他没有丝毫怨言,生活不能选择他,但他能选择生活,再苦再累又能算得了什么,只要在这里找到一份好工作,在这里扎了根,生活就不会永远给他难看的脸色。

当晚,在小屋内昏暗的灯光下,他小心翼翼地填好个人的求职简历,又忙乎了许久才将要做的事情办完,最后在极度疲劳中沉沉睡去。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后他精心装扮了一下,就带着自信的步子走向市里的人才交流市场。

那时是高校毕业生人才招聘的旺季,成千上万个从天南地北涌来的毕业生,几乎挤满了这座拥挤的城市。这座城市叫深圳,一个充满朝气却又头戴无数光环的城市,城市经济总量、人均GDP、城市综合竞争力等强而有力的指标均列全国三甲,又是华南的经济中心,对全国各地的人才来说,选择在这里就业都是一份难以抵挡的诱惑。于是,全国各地的名牌大学毕业生蜂拥而至,都希望能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寻求一席之地。

和他们相比,他实在深感汗颜。他根本拿不出比较的资本,只是在一所本地并无多大名气的大学毕业,所学的又非热门专业,在大学四年里的表现更谈不上出类拨萃。更重要的是,他是农家子弟,父母都是一手一脚地刨出生活来的老实巴结的农民,没有其他同学令人羡慕的家庭背景,对他找工作没有丝毫帮助。所以,他唯一的路就只能靠自己去闯。

人才交流市场内人头攒动,人流出现了罕见的高峰。各个招聘公司企业的档位前都人满为患,还排着见首不见尾的长龙,一直延伸出大厅的门外。

他就顶着烈烈炎日站在门外,满怀希冀地翘首以待。身后还是一截长长的队伍,人群里有的人挥汗如雨下、脸色涨得通红,口中不时发出沉重的喘息声。撑着伞的 、挥着纸扇凉的、在检验自己的装备的大学生,那刻仿佛都成了旧社会时期等待领取救济粮的农民,为了生活在苦苦等待。而不久前他们都还是令人羡慕不已的天之骄子。也许这就是生活,谁都没法选择。

排在前面的队伍一节一节缩短,最终他面前仅剩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捧着手中的求职简历一步步向招聘台靠近。他的眼睛不经意瞟了一下排在前面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手中的简历,看到“毕业院校”一栏里赫然写着“南京大学”。他心里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得将自己的简历往怀离塞了进去。不可否认,在这里,“深圳大学”这四个字无法比得上深圳这座城市的名字叫得响亮。

他看到那个男生满脸笑容地在那几个面目严肃招聘人员面前坐了下去,并颇为自豪地递上简历。那几个人眼神交汇了几下,粗略的看了那份无限标榜的简历,然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喧嚷的吵杂所声掩盖了他们的交谈,他无法听得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他只看到三分钟后,那个男生满脸失落的站起来转身缓缓离去,然后那几个招聘人员冷漠的眼神就直直地盯在他身上。

结果可想而知,他只能郁闷地离开那个单位,接着再满怀希望的重新排在另一条长龙里,再次接受失败与成功的淘汰与抉择。一天下来,站得腿酸脚软却仍一无所获。当天他几乎走遍了整个人才市场,挤在人群里看着巨大屏幕上不断更新的招聘消息,但很多单位所需的条件要求往往都让他望而却步。

拖着灌了铅的腿回到阴暗的小屋时,整个城市已经华灯初上。他一头扎在那坚硬的铁床上,再也直不起身来,昏昏沉沉中竟兀自睡着了。直到半夜醒来,才匆匆忙忙的洗了个冷水澡。翌日醒后,又得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一天内不知走了多少家公司,面试了多少次,口干舌燥的说了多少话,结果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工作始终与他无缘,甚至连一些与其身份不大相称的工作也只能擦肩而过。他只能在一次次的失落与苦涩里度过一天天乏味的日子。

三个月后,他始终还是挣扎在社会与工作的边缘。一天天的奔波,足迹几乎踏遍了深圳的每一个角落,也几乎磨尽了当初仅存的那点锐气,工作还是如海市蜃楼遥不可及。唯一令他稍感安慰的是,无数次的跌倒与失败让他变得更加坚强。但这能让他找到最后的归属与依靠吗?这次生活仍然没有给他答案。

父亲曾打过电话给他,说如果在那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回来家乡的小县城吧,以你的学历在这里找一份好的工作绰绰有余。他没有答应。自他踏出家门那一刻,他就说过,大学毕业后一定要留在那座城市里,而如今找到一份工作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似乎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了,现在他能回去吗?

他开始频频留意报纸上大大小小的企业招聘广告,也开始过多涉足不少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公司,但去得最多的还是人才市场。命运好象时时刻刻都在捉弄他,他看得上的企业与他无缘,而那些向他抛出橄榄枝的公司却工资微薄,且名不见经传,连他的食宿问题都难以保障。

记不清多少个黄昏的暮色里,他落寞地坐在城市狭小的一隅黯然伤神,一根烟一瓶酒就足以麻醉他脆弱的神经,望着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和闪烁的霓虹灯想着自己遥不可知的未来。城市的万家灯火刺目的照着他,他站在天行桥上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不禁喟叹着:这里真是我最终的家吗?

奔波劳累,寻觅不断,一天天的落寞失望构筑了他生活的全部。一切的平淡日子又不愠不火的持续了半年,靠着家里寄来的钱,他仍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来历苦苦寻觅着属于自己的渺茫的天空。每次接到寄来的钱时他都心如刀割,在毕业后将近一年里,父母还是他唯一的依靠,心里的愧疚与负罪感在与日俱增,但他无法改变。

那一天,前女友打来电话,口中不无关切的询问他找到工作没有。听着她柔柔的话语,不知怎的,他就流起泪来。直到当电话那头传出一个温和且磁性十足的男性声音,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心痛。他近乎颤抖的问了一句:“是你男朋友吗?”她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一个字:是。时间顿时凝固了。想了许久他还是强自镇定地以平淡得无法再平淡的口气说了句:“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我过得很好。祝你幸福!”。然后便无言地挂了电话,回到小屋里闷闷的抽了一晚的烟。

日子依然没有改变,他也仍然没有放弃。最后一次去人才市场时,他看到了以前实习的那家企业也在招聘现场,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走了过去。最后,那里工作人员只是淡淡的说你回去等消息吧。听到这句话时,他突然就感觉到自己正像一条浸在一潭死水里的死鱼,再也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

半个月后,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告诉父亲,他会考虑回家的。一年了,一切都该走向终点了。回到小屋里,他默默收拾好行李,一如当初离开宿舍那样无奈和沧桑。

离开之前他决定回母校一趟。站在熟悉的校道上,感受着似曾相识的味道,当初生活的一幕幕仿佛又历历在目。校园里的景色与一年前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但当他看见自己的宿舍门前已经站满了一大群大一新生时,一股难言的苍凉孤寂就填满了他的心胸。

转过身,他决定了离开,这座城市也许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座城市,除了离开,他还能有选择吗?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狐疑地按下了接通键。里面传来一个悦耳的女音:“你好,这里是某某公司,恭喜你被录用为我们的员工,请你与明天上午九点到会议厅商量合同事宜——”。

握着手机,他像木头般伫立在当场,然后便喜极而泣。柳暗花明又一村,天真是无绝人之路,那公司原来就是他一年前实习的企业。他望着天空,长长吐了一口气。一切在他眼中似乎都变得美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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